上周末,人類已知的最后一只雌性斑鱉去世了。一時間,絕望的情緒彌漫開來。在此之前,人類已知的斑鱉僅有4只,全世界就只有4只,其中2只性別不明的個體在越南,剩下1對在蘇州。如今這只雌鱉的死,幾乎斷送了中國拯救斑鱉的希望,因為,在我們的野外再次發現斑鱉的可能性,實在是太小。如果越南的2只斑鱉中沒有雌性,那一切就都完蛋了。
那一只雌性斑鱉的遺照。
同時,又有這樣一種聲音:有些人認為,那只雌鱉其實是死于不正確的繁殖方式,斑鱉拯救計劃的失敗,也是失敗于執行者的不專業。甚至還有人說,如果早把這兩只斑鱉交給爬寵圈中的高手,說不定早繁殖出來了。
斑鱉可能滅絕,誰之過?
中國人這一輪拯救斑鱉的計劃始于21世紀初。在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(WCS)和國際龜鱉生存聯盟(TSA)的幫助和推動下,中國動物園協會牽頭,蘇州動物園辦事兒,最后的那對斑鱉終于被湊到了一起。這是一件特別有擔當的事情,因為繁殖一種可能即將滅絕的物種,還要跨園調配,是個風險特別大的事情。那一年是2008年。就在此前的幾年內,全中國已知的斑鱉,一只接一只的死去。我聽說過一個特別荒謬的傳聞,某動物園發現自己動物園的那只本以為是黿的大鱉其實是斑鱉,于是決定對它好一點,往籠舍中裝了個空調,后來斑鱉就死了。這個傳聞我聽說過好幾次,聽著確實荒唐到了難以相信的地步,在此記錄僅供大家參考。
具體到針對那最后1對斑鱉的拯救性繁育計劃上,這10年來的工作做得好不好,當然可以討論。就我看來,拿這些年公開的報道來說,前后的信息矛盾不少,一會兒是天然交配產下了受精卵發育出了問題,一會兒是雄鱉生殖器被咬壞了不能鱉事,看得我都暈了。最后的這一次人工授精有沒有問題,是技術問題還是操作問題甚至是策略問題,我沒有辦法確定——這有待于最后的調查報告。據報道,確實有專家團會進行調查。
中國最后的斑鱉。
至于“不如交給爬寵圈里的高手”這種說法,我覺得爬行天下這篇題為《“我有一個朋友,他去年繁殖出了斑鱉”》的文章說得好:“我真的想說,你為什么不直接說‘我有一個朋友,他繁殖過斑鱉,直接給他就好了’。你們這樣的朋友都是在哪認識的,我也想有幾個這樣的朋友。買什么都半價,什么都養過,什么都繁殖過,真好。罵街的時候一個個比誰都厲害,等到真的要見真章的時候,幾乎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,全都把自己不知道什么朋友推出來擋箭。”確實是這個理,來我這兒留言持這個態度的爬友,你們哪位說的是“交給我吧我搞得定”?
同時,我想說,當開始拯救斑鱉的時候,我們其實已經失去斑鱉了。這句話我再強調一下,咱們把字體放大:
當開始拯救斑鱉的時候,我們其實已經失去斑鱉了。
長期關注斑鱉的朋友,請你們捫心自問一下,你們誰真的覺得,靠最后的這三四個個體,真能把斑鱉救回來的?我們哪一個不是在期待“朱鹮奇跡”的再次降臨,但朱鹮的復育,好歹有7個個體啊!
剛知道斑鱉的朋友,也請你們想一想,你們什么時候聽說過依靠1對雌雄,就拯救了一個高等動物的事兒?我只知道一個如此成事的例子,記錄在《圣經·創世紀》中,那個故事叫《諾亞方舟》。那是個神話故事,在現實里上帝又不存在。
奇跡確實有可能降臨,但這一次沒有降臨。
期待這樣的奇跡不現實。這是古斯塔夫·多雷的畫。
直到20世紀末的時候,我們才知道斑鱉是一個獨立的有效種。自那時起,從黃河到長江再到更南方的區域,斑鱉所依賴的生存環境就已經很少了。這種“生存環境”是物理上的,也是文化上的:斑鱉所依賴的生存空間遭到一再的擠壓,各類景點和水電站的建設,采砂等人類的開發活動,雖然不是沖著斑鱉去的,但棲息地的喪失,卻是讓斑鱉野外種群消失的主要原因之一;我們中國人又視鱉為美味,怎么會放過這么大的斑鱉?更可怕的是,我們的保護工作忽視了太多像斑鱉一樣的動物。當我們開始保護的時候,其實已經晚了一步,那時它們的種群就已經崩潰了。
消滅斑鱉的,并不是最終想拯救它(但失敗了)的那群人,而是你,是我,是我們每一個中國人。我們任憑一個物種就這樣在我們的土地上崩潰。
斑鱉的悲劇,有可能蔓延
這樣的悲劇,我們在有生之年還會看到很多次——也可能有些動物的滅絕,發生在我們沒有關注到的地方。
山瑞鱉、黿這樣東南亞還有的大鱉我們暫且不談。就拿中國特有的鱉來說,有兩個正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漸漸滅絕的物種:一個叫小鱉,一個叫砂鱉。怎么樣,是不是沒有聽過這兩個名字?
砂鱉。相對來說,砂鱉的現狀可能比小鱉要好,因此我們還能看到這樣新鮮的照片。拍攝者齊碩。
在我們的語言里,軟殼龜這類動物,無論大小,都俗稱王八。最常見的王八,便是養殖種群遍布大江南北的中華鱉。養殖中華鱉太常見了,會讓我們忽略王八的問題。其中就有個很要命的難題:我們之前覺得都是中華鱉的小型王八,其實有可能是很多個種。換句話說,在大江南北的中華鱉野生種群中,有很多隱藏種。
廣西的小鱉和湖南的砂鱉,就是這樣兩個隱藏種。它們的個頭比中華鱉還小,但無論花紋、身體參數還是生境特點,都應該從中華鱉中獨立出來成單獨的種。和斑鱉何其相似,我們認識到它們是獨立物種,也是在20世紀末的時候。同樣是在科學家寫論文描述新物種的時候,它們的生存狀況就都已經很差了。
古老的小鱉繪圖,我確實找不到照片來配圖了。圖片來自唐業忠,中國鱉科Pelodiscus屬一新種研究,動物學研究1997, 18 (1):13—17。
尤其是小鱉,情況更為危急。上世紀那篇論文是這樣描述的:“60年代以前 , 該鱉種數量較多 , 極易捕到。在1.5km長的江段上,1人1天可捕到 10kg余。70年代數量較以前減少一半。80年代以來 ,由于亂捕濫捉 ,特別是用農藥、炸藥和電等野蠻手段捕捉 , 資源遭到毀滅性的破壞。90年代初期 , 在廣西分布區的農貿市場 , 每天都有幾十只出售 , 至 1995年 , 市場上只能見到中華鱉 , 已難覓小鱉之蹤影。筆者1995年7月至 8月沿湘江走訪了分布區, 普遍反映在原來的盛產江段亦很難見到小鱉。”
如今可能更不樂觀。研究爬行動物的齊碩做過調查,他發現了一個特別諷刺的現狀:互聯網上找不到幾張小鱉或者砂鱉活著的時候拍的照片,但如果你在關鍵詞里加上“干燒”、“秘制”,做成菜的圖就出來了,而且還很可能確實小鱉或是砂鱉。
“干燒沙鱉”,疑似小鱉或者砂鱉。“沙鱉”是小鱉在分布地區的俗稱,當地方言中有兩種王八,分別是代表小鱉的“沙鱉”和代表中華鱉的“水魚”。
除了小鱉和砂鱉之外,我們還有可能從中華鱉中找到新物種。但有個問題是,中華鱉養殖范圍太廣,在全國各地,都有養殖逃逸和放生的個體進入野外。偏偏龜鱉類動物的跨屬雜交不罕見,屬內亂搞常常有。這導致中國的鱉類問題,很可能會出現大鯢的慘劇:為了保護,我們會利用大鯢的人工種群補充野外種群,但放著放著,突然,哦豁,新研究發現大鯢至少能分成5個種,而這些種現在都遭遇了基因污染。
這樣的狀況在中國應該已經發生了。在東北,也有一種從中華鱉里分出來的隱藏種,叫東北鱉。東北罵人的話里有個詞叫“王八犢子”,說的就是東北鱉,它們比中華鱉要小。但在近些年的調查中,科學家在東北連一只王八犢子都沒找到,生死勿論,想要遇到它們,得跨過邊界去俄羅斯。這很可能就和中華鱉的競爭有關。
左為東北鱉,右為中華鱉。可見裙邊面積完全不同。圖片來自inaturalist網友pintail。
但好在,小鱉和砂鱉現在依舊存在。我們甚至能從漁民的口中了解到,這兩個物種這幾年還能打得到。大概是得益于小小的個體,它們的種群可能還沒有徹底崩潰。
斑鱉這個物種,我們只能期待奇跡降臨。如果我們確實關注這個物種,確實不希望它們的悲劇成真,請把這份關注留存下來,請去關注命存一線的小鱉和砂鱉吧!
砂鱉萌萌的看著你!拍攝者齊碩。
在此,我呼吁:請盡快展開小鱉和砂鱉等中國特有珍稀軟殼龜的保護。
如果你是相關政策制定者、科學家、動物園員工或NGOer,請:
推動提升小鱉和砂鱉的保護等級;
推動小鱉和砂鱉的遷地保護;
呼吁展開全面的中國軟殼龜物種調查;
呼吁官方聯合一切可聯合的力量,展開官方和民間力量的合作,或可成豪勛爵竹節蟲之美。
如果你的工作、專業和此無關,也請你把斑鱉的故事和中國軟殼龜的現狀告訴你的朋友,把這篇文章轉發給你的朋友們看。
拜托了!斑鱉我們可能真的救不回來了,但別的物種還有希望!
致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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